20世纪80年代初,我在基层部队当排长,被抽调到师业余创作组,接触到了一些军队作家的作品,其中就有徐怀中的《我们播种爱情》和《西线轶事》。我感觉这位作家非常了不起,生活中的小事在他的笔下都生动有趣,非常有感染力。当时,我做梦也没有想到,后来能够有幸结识这位文学前辈。
徐老是原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首任主任。1989年我入学的时候,徐老已经调任原总政文化部部长。我在校学习的那两年,没有听过他的课,也没有见过他。
20多年后,2013年1月,我调任原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任。那年春节前,我去拜访徐老。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,但是一点也没有陌生感。老人家鼓励我好好写作,好好工作,争取多培养几个军队作家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徐老的家十分简朴,家具多数都是旧的。有一件事令我印象深刻,徐老的夫人于增湘老师视力不太好,仍然亲手沏了一杯茶,准确地放在我的面前,然后一直坐在旁边,安静地微笑。
那年,徐老的纪实文学作品《底色》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,在我们文学系召开座谈会。那时,我把这部作品认真看了一遍,了解到他在那个特殊时期的特殊经历,再次被他的情怀和优美的文字所打动。那些年,徐老作为战地记者被派到南方前线,而于老师则被下放到西部农村。山重水复,音讯阻隔,于老师只能根据报纸上只言片语的消息,分析丈夫的生活状况。那份关切、那份牵挂,还有偶尔接到一封迟到来信时的那份惊喜,都在徐老的文字里深情地洋溢着,读之催人泪下。
《底色》出版、获奖时,徐老已经80多岁了。他本人没有参加那次座谈会,而是让人捎来一封简短的信,委托我在会上宣读,主要的意思是表示感谢,请大家多提意见。
原军艺文学系初创时期,一直使用营区西南角2号楼南边的一个教室,文学系历届师生把它称作“南阶梯教室”。徐怀中倡导的“不拘一格,八面来风”的教学理念,在文学系形成了传统。多年来,很多当代著名作家、学者都在这个教室里讲过课。这个教室后来经过修缮,成为了集授课、学术报告和荣誉陈列于一体的多功能教室,我们把它称为“荣誉教室”。教室重新投入使用之后,院领导一再要求,要把徐老请回来上第一课。
2017年3月1日,是原军艺文学系的“新春第一课”,院领导安排我去接徐老。这一路上,我得以近距离地领略徐老的睿智和军人本色,有些细节耐人寻味。
早晨7点半左右,我赶到徐老住所,在徐老家门前楼道里静静地等待。不料徐老早已准备妥当,看到我们就说,还是早点出发。我算了一下时间,我们8点钟出发,赶到学校,离9点上课还有约半个小时的时间。这个时间段,也是院领导同徐老见面的时间。但是徐老说,正是上班高峰,宁早不晚。老人家这么一说,我只好从命,并暗暗交代司机,稍微慢一点,灵活掌握。
没想到那天路况特别好,一路畅通。我不禁有点担心,这样下去,到学校还不到8点钟,院领导应该还在路上。他们本来想赶在徐老到达之前迎候。
我对司机说,前面有点堵,可以绕一下。徐老仿佛一眼看穿了我的小心思,意味深长地一笑说,没有看见堵车啊,你是想让我看看学校门前的风景吧。
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,有点尴尬。就在这时候,我接到短信,院领导已经到了。我当即让司机掉头,很快就进了学院大门,院领导已经在门口恭候了,挨个给徐老敬礼。然后,院领导同徐老亲切交谈。直到这时候,我才松了一口气。
我们隆重地请回了徐怀中老主任,同时请来了文学系首届学员莫言和朱向前两位学长。当时文学系的本科生、研究生、任职培训班的学员济济一堂。在课堂上,已经88岁的老主任精神矍铄、妙语连珠,表达了他对军事文学独特的见解和对军事文学教育的真知灼见,历数了文学系的荣光、南阶梯教室的历史,也对新一代军事文学人才的成长寄予期望。
那天上午,本来只能容纳90余人的南阶梯教室竟然挤进了上百人,有些同学干脆坐在过道的小马扎上。军事文学前辈、大师和年轻一代近距离交谈,无拘无束,一起走近那光荣与梦想交织的岁月。从同学们清澈的目光中,从教室外落叶无声的气息中,我们感受到了文学的力量、文学的激情、文学的温暖。往事并不如烟,历史的艰辛与辉煌并存,激励着军事文学的代代传人。
2019年夏末秋初,第10届茅盾文学奖评奖启动。60个评委当中,只有我一个人是现役军人,因此我也有推介军事文学作品的责任。
徐老的《牵风记》一开始就受到评委的广泛关注。一个战争亲历者、一个90岁的老人写出这样一部动人心弦的“战争与爱情”小说,堪称奇迹。
评委们在讨论中了解到,《牵风记》始创于1962年,“文革”中,《牵风记》20多万字的书稿被毁了。半个世纪后,作家重新捡起来写,跟写作初衷相比,可能有了很大的变化,但也更有诗情画意了。徐老不仅给我提供了那么多闻所未闻的战争体验,而且这种体验是那么深入人心。他似乎很早就找到了军事文学创作的另一扇奥秘之门,门内别有洞天。徐老比我们年长很多,但是他的作品比我们的作品要年轻得多。他在无意中触动、牵引了军事文学创作的惯性思维。
在讨论中,一位评委说,《牵风记》是一个老作家对于文学的致敬,我们也应该对这样矢志不渝的老作家致敬。在几轮投票中,《牵风记》始终排名在前。宣布最后投票结果的时候,全场寂然,但是我分明听到了热烈的掌声,掌声来自每一个人的心里。我认为,这不仅是对一位老作家和《牵风记》这样一部作品的致敬,也是对文学的尊重、对军事文学的理解和支持。
《牵风记》获得茅盾文学奖众望所归。它是徐怀中同志用他“颤颤巍巍的脚步,努力追随改革开放的豪迈步伐”的结果,是他老人家“尽最大的力量去完成精彩的一击”的结果。
受中国作家协会委托,我在第十届茅盾文学奖颁奖典礼上,为《牵风记》致颁奖辞:《牵风记》闪耀着英雄之美、精神之美、情感之美和人性之美。徐怀中以超拔的浪漫主义激情,在雄奇壮阔的革命战争背景下,深情讴歌山川大地上生命的高贵、勇毅、纯真与飞扬,对人与战争、人与自然、人的超越与升华等文学的基本主题展开了新的诠释。金戈铁马与诗书礼乐交相辉映,举重若轻而气势恢宏。(徐贵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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